小隱兒19個月時說出的第一個六字句,居然是“武大郎賣燒餅”。之前,他只會說三字句。那天晚上,他從紅木幾下拖出自己的一雙球鞋,然后兩只手分別提起兩只鞋子的綁帶滿屋子轉(zhuǎn)轉(zhuǎn),自我感覺特好。我戲謔道:怎么像武大郎賣燒餅?zāi)?話一出口,全家笑倒。我們帶他看過這折戲,武大郎挑著燒餅擔(dān)子在舞臺上走臺步正是他最喜歡看的。他干脆賣燒餅賣燒餅叫個沒完。此后的若干日子,他一看見球鞋,就說賣燒餅,好像那真的是他撂下的一副燒餅擔(dān)子。
他沉醉在現(xiàn)實以外的另一個世界,想像的世界。他還沒有淵博的知識和繁多的掛礙來糾正和約束自己的荒誕,因此他的游戲念頭一經(jīng)點燃,就蔓延開去,像微甘菊,像爬山虎,像所有自由伸張的藤蔓,當(dāng)我們不經(jīng)意的一瞥,屋后的窗臺已翠色蔥蘢。
接下來,這種游戲越來越多。有時,他會拿一個空的茶葉罐當(dāng)?shù)首,比圖謀篡位的人坐上龍椅還過癮;有時,又會拿玩具鍋爐煮什么東西給我們吃,一湯勺的東西非把全家人孝敬透不可;有時,拿著牙簽別在羊毛外套上,洋洋得意地說:漂亮!漂亮!看!看!前兩天,竟然翻爬上剛買回的一捆泡沫墊,學(xué)那表演滑滑板的狗熊,說:雜技團(tuán)(表演)。然后在我們大人贊許的笑聲里小小的人兒也笑得花枝亂顫。
這就是小孩子的“佯信”現(xiàn)象。撇開這種專業(yè)的術(shù)語,就是說,只要與現(xiàn)實有一丁點兒的沾掛小孩子就可以相信,并不著邊際地發(fā)揮。朱光潛先生曾引用英國小說家斯蒂文生回憶錄里的一段話,我希望看到更多,可是找不到。轉(zhuǎn)引如下:
我的堂兄弟和我每晨都吃麥粥。他吃時用糖,說他的國里常被雪蓋著;我吃時用牛奶,說我的國里常遭水災(zāi)。我們互傳消息,說這里還有一個小島浮在水面,那里還有一片山谷沒有被雪蓋起,這里的居民都住在木柴的棚里,那里的居民四季以船為家。
看著這樣的文字,我常會不自覺地涌起一陣又一陣的感動,仿佛有一只手掌摩挲到了心底最柔軟的角落。這就是我們的孩子,這也是我們自己的童年。
我常常想,當(dāng)斯蒂文生昂首闊步地走出童年的時候,他還是一直沒有走出那個水災(zāi)漫漶的王國。
看看他的小說《杰克大夫與海德先生的故事》和由此改編的電影《化身博士》,就會知道,他的離奇古怪的念頭是順著童年的那把梯子攀沿上來的。故事說的是德高望重的醫(yī)學(xué)博士杰克發(fā)明了一種可以改變形象的藥物,藥效一過,他又可以恢復(fù)原形。他將自己身體中善與惡的本性分開,于是一到晚上他就變成刻毒和殘忍、干盡壞事的海德先生。他原來是一個有著強(qiáng)烈的野獸欲望的人。斯蒂文生的影響是深遠(yuǎn)的,迄今,我們?nèi)阅茉谠S多影片中看到化身博士的影子,什么《肥佬教授》,什么《蝙蝠俠》等等。
而在美國的拉斯維加斯那個世人皆知的賭城里,我的一個網(wǎng)友告訴我,有一個叫做金銀島的酒店,門前水池里的那艘海盜船竟然就是來源于斯蒂文生小說《金銀島》里的創(chuàng)意。還是海盜年代的那個樣子。每隔一個小時,還會上演一次炮擊海盜船的情形。
我很想知道斯蒂文生的堂兄弟的情況,當(dāng)年的他也是一個可愛的幻想家呢。可是,他卻在文學(xué)界里藉藉無名。不知道是不是不同的教育把他引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想,作為一個家長,我該做的事情就是任由我的孩子自由自在地去想像,如果他還沒有足夠的早期經(jīng)驗可以引發(fā)更多的聯(lián)想,他還不夠高,那么,我可以給他一把梯子。
2003.01 文/小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