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崇洋媚外,總覺得外國人的很多節(jié)日是很溫馨的--除了愚人節(jié)、圣誕節(jié)(因為我本身就不聰明,又不是基督教徒)。其實,每個節(jié)日,過與不過都那樣,快樂和悲傷都只是回憶長河中的一滴水花,漾起漣漪,迅速不見。母親節(jié)也是這樣,毫無例外的。
今天是母親節(jié),我不想探究母親節(jié)的淵源和掌故,我只想說說我的母親。
母親沒讀過一天書,個性倔犟,拿我們姐弟的話說就是"做得緊,罵得緊",她絕對不會深情款款地對我說"寶貝""心肝"一類的話,至多就是"我來娃……"這話從她口里出來,沒有絲毫的矯情和肉麻,那是一種純正的母性。似乎有中國特色的所有的母親都繼承著這樣一種性情:善良,勤勞,富有愛心卻又暴躁,固執(zhí),嘮叨。但是,母親身上所有的所謂"缺點",都不妨礙我們做兒女的去愛她。
母親是從艱苦歲月中走過來的人,所以,生活中很是節(jié)儉,一點點饃饃渣子她也會看在眼里,放到嘴里,甚至一些發(fā)霉了的食物她也舍不得丟棄,將那些綠毛刮掉囫圇半塊地咽下去。在我的記憶中,她從未挑揀過吃的。吃的將就,穿的更是寒磣。一件衣服總是縫縫補補,直到補得體無完膚,不能再補。給她買一件新衣服,不到逢年過節(jié)不穿,不到廟會看戲不穿。我曾經(jīng)跟母親開玩笑說:世上的人都像你這樣,那裁縫早都失業(yè)了!
母親是半大的"解放腳"。我小時候,半夜里,母親總會在煤油燈下(那時候村里還沒通電)用刀子和剪子"修飾"自己的腳,一層層厚厚的老繭,中間張著皴裂的"大嘴",血絲絲的,她便用"豬大腸"頭子煉"臭豬油"去滋潤那些裂開的口子,聊以減輕勞碌了一天之后的干痛。這時候,我便有機會得以近距離地研究她那雙丑得不能再丑的腳了:從中指一下的三根腳趾頭連同一半腳面都反壓到腳底下去,齊生生被折斷了,見了著實瘆人!我真不敢想象母親就是在這樣的一雙殘腳的支撐下走完了干所有家務(wù)活所需要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的!
母親是我們的大管家。在家里如果你有什么東西找不見,不要緊,只要問一聲母親,她總會準(zhǔn)確地告訴你要找的東西在什么地方。這一"特異功能"總讓我想起《百年孤獨》里的老祖母烏蘇拉。她勞作,她耕種,她收拾,她計劃,在這個家里,母親的痕跡無處不在。
母親有些偏愛我。我姐弟三人,我是老三。我小時候很挑食,不吃菜,頓頓"白食"(只調(diào)鹽和油就夠了),母親總是不厭其煩地邊念叨邊給我挑揀飯里的菜,然后遞給我吃。有什么好吃的(盡管那時候好吃的比較少)總是留給我一份。我上學(xué)的時候,早上起床前她總是先燒好荷包蛋湯,然后輕輕地叫醒我。我上學(xué)的時候家里還是很困難的,雞蛋多半賣了供給家里的日常開銷,所以我一直很愧疚地跟母親說,是我吃掉了家里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后來我工作了,她還是常給我或者我的孩子留一些好吃的:正月十五的燈盞,二月二的豆子,五月五的花饃饃,八月十五的蜂蜜……
母親愛美。盡管省吃儉用,舍不得穿新的吃好的,但是她很喜歡一些首飾。為此,幾次出門到外地去,別的我都可以忘掉,唯獨給母親的禮物卻從不曾忘記,或者是兩個耳釘,或者是一對手鐲,不管是廉價的"瓦器",還是"精致的贗品",她見了都樂呵呵地,興奮得不知道說什么好。我有時候就想:一個人如果愛美,至少證明她的心態(tài)還年輕,只要母親的心態(tài)年輕,那么她就永遠(yuǎn)不會老。
然而,母親還是不可抗拒地老得很快,幾乎是在我不經(jīng)意間毫無察覺地老去了。先是頭發(fā)一天天的稀疏花白,慢慢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給母親說話得提高了嗓音(我其實真的很想很想在母親耳邊輕輕地輕輕地說話),你在家里要找一個什么東西找不見,還照以前一樣問母親,她也會很難為情地說"我也不記得了……",她的雙腿開始無厘頭地疼痛,彎曲,做針線活時總讓孫女為她穿針,母親的牙齒開始脫落,母親的血壓開始漸漸升高……盡管我不間斷地給她粉些中藥面子治她的腿,盡管我給她裝上了假牙,盡管我一再讓她干家務(wù)活時別太性急,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放著,但是這一切的"補救措施"我還是覺得為時已晚,在匆匆流逝的無情的歲月面前,有些事實是我們不得不也不能不接受的。我在深深地感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同時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讓我們所感念的人在有生之年盡可能地過上比較幸福的日子。
寫到這里,我想說:母親啊,過啥節(jié)呀!我只希望您健康,快樂,每一天如此,就像您總記得我們的生日而我們忘了您的生日一樣,因為,在您的余生里,無論我們做什么都無法抵消和償還您給予我們的一切,您存在我們生命銀行里的利息我們只能一代代地傳承、回報。
最后,雖然很酸,我還是要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一聲我從來也許是永遠(yuǎn)也不會當(dāng)著您的面說出的一句話:我愛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