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又將去看了。這一次和以往不同,不是在安靜舒適但是沒有親情伴隨的茶樓,這次是在醫(yī)院,充滿了藥品與壓抑滋味的醫(yī)院里。你將躺在病床上,安靜地看著我,聽我說話,就像你過去那么多年來的情形一樣,我知道。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愛你,非常非常地愛你,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明白,即使我什么都不說,你也是知道的。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沒能開口對最親愛的你說出我心底的話呢?我真想自己親口講出這句話來,因為我知道,如果換成我生病了,我是需要你講這句話的。
28年了,我們成為父女。仔細(xì)想一想,其實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十年左右,其余的時間里,因為工作關(guān)系,你和媽媽在外地,我們一個月才能在一起生活幾天,直到高中,我們一家才真正意義上生活在一起。你知道我小時候望眼欲穿地期待你和媽媽回來看我的心情嗎?
很小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我,因為你不像其他小朋友的父親那樣喜歡用胡子扎自己孩子的臉,也不會在我被幼兒園的孩子王欺負(fù)到不敢上學(xué)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心思還嚴(yán)厲地責(zé)罵我。我喜歡在媽媽面前撒嬌,因為媽媽總是笑瞇瞇的,讓我很放心。我很少跟你笑笑鬧鬧是不是?大家都以為我害怕你,不喜歡你,他們真傻。其實那一次你幫我扎小辮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疼我得要命了。那一次,家里只有你一個大人,你就幫我梳頭,那把我的一頭稀稀拉拉的黃毛一左一右扎的高高地,還纏了紅艷艷的蝴蝶結(jié)。那時我第一次在梳頭的時候沒有感覺到疼痛的,而此之前,梳頭對我來說,是每一天開始要過的第一道難關(guān)。
念小學(xué)的時候,我寄居在姑婆家里,從那之后每個月就只能看見你和媽媽一次了。姑婆小時候念過洋學(xué)堂,是一個嚴(yán)厲的老太太,她讓我又敬又畏。估計我現(xiàn)在性格中懦弱的成分就是在那個時候形成的。那時候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有時候你出差突然會在你不該出現(xiàn)的時候出現(xiàn),讓我驚喜萬分,因為這意味著你會帶給我一些小禮物比如糖果。有一天晚上,姑婆帶我出去玩,回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居然在。你看我們不在家,你就給我寫了張留言條。后來你走了,我握著留言條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雖然無非是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挑食等等的話,但是我卻高興得要命,因為這表明你關(guān)心我,雖然你不能天天幫我檢查作業(yè)。那時候,只要你回來,我就一定要跟著你走,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是個纏人的跟屁蟲。你就經(jīng)常帶我去這個叔叔家那個叔叔家玩,你們逗一會兒我就讓我一邊自己玩。我很好打發(fā)的,隨便扔一本有字的書我就可以安靜幾個小時了。回家的時候,我通常已經(jīng)睡著了,你就把我背回去。有好幾次,我伏在你的背上醒來,可是我沒有讓你知道我醒了,我不想下去走路,我想把臉靠在你的肩頭感受你的溫暖。
漸漸地長大,我們一家人終于重新生活在一起,可是我和你之間卻開始有點奇怪。我記得高一的時候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你錯怪了我,總之讓我非常委屈,于是就不理你了,不跟你說話也不看你一眼,你也不理我也不跟我說話,媽媽勸了我好多次,都沒有用。后來,你給我買了一雙運動鞋什么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算了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心里其實早就沒有生氣了,可我就是很不好意思跟你說話,沒辦法先對你開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開家長會的時候我媽媽居然把這件事情告訴給了班主任,我那個從初三的時候就當(dāng)我班主任的老師就把我叫出教室苦口婆心了一番。事情的結(jié)局總歸是和你言歸于好,但也許就是從這一次開始,出了我們的家門,在街上碰見你,我是繞道走的,我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因為我叫了爸爸之后,我不知道下一句話該說什么好。你的沉默讓我有點尷尬,雖然在家里,我們還是挺有話講的。
后來,同學(xué)朋友漸多,我在朋友們之中快樂玩耍的時候,總是在一旁沉默著微笑看我,這漸漸成為了我每次想起你時你的樣子?赡苷且驗檫@個原因,我總是在你面前努力的沒心沒肺,快樂天真。我已經(jīng)長大了,錯過了太多在你照顧下成長的時光,我已經(jīng)沒有幼小的身軀和稚嫩的嗓音,你再也不可能幫我梳小辮了,可是我是你的小女兒,即使我現(xiàn)在已為人妻,但我永遠(yuǎn)都是你的小女兒,那個需要你看護(hù)、疼愛,即使不能每天相守但是一刻也不能淡忘的小女兒。所以我想告訴你,我一定會想辦法告訴你——我愛你,那么多年了,我都沒有說過,該說了,不然你什么時候離開我了,我會遺憾一輩子的。
爸爸,我愛你,非常愛你。